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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看花分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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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沅望著趙洵,不知怎麽想起五年前,她在錢塘義莊住了三天,沒見他屍首,才回了武陵。

五年很長,他活得好好的,溫熱的活人。

阿沅擡手要打他後頸,趙洵攥住她手腕,又往她腮上親了這一口,這才抱她起來,笑吟吟的,促膝而坐,道:“去揚州城的街上逛逛?我送手帕給你,書上才子佳人都是這麽定情的。”

阿沅冷冷道:“那是佳人送才子。”

趙洵道:“既然你要送我手帕——”

“我什麽時候說要送你手帕?”阿沅問道。

趙洵自顧自道:“我想這手帕銀紅綾的好看,玉色綾的也不錯,或者丁香色川綾的。若在帕子上銷金點翠的話,海水嵌八寶,點翠穿花鳳,都很精致。還有兩邊欄子,最好用纓絡碎八寶。”

阿沅聽得哽住了。

趙洵數完了,才問道:“阿沅有什麽想要的?”

阿沅索性轉過頭,掀起車簾,看山花,有幾樹緗綺籠在山道之上,拂過車檐。

趙洵也看那些花,微微笑道:“若按心無外物論,你不在時,我心上與此花同歸於寂,你在時,我心裏和此花一時都分明起來。”

阿沅初時不理他,良久才嘆息道:“你講逍遙的人,應該心如槁木。”

趙洵道:“只在你面前,我想什麽,講什麽。”

阿沅不說了。

趙洵高興著呢,回味是甘。

等馬車到了城西,卻不回筱園,又進揚州城裏逛,沿西大街,一路過梅花書院,又轉了半座城,到了緞子街,連著一片都是做買賣的,有香鋪街、花翠街,食肆茶樓鱗次櫛比,又有書街、百鳥巷。

趙洵讓小乙駛到書街外頭,拉著阿沅下了馬車,道:“我們四處逛逛。”

阿沅隨他牽著手,小乙也下了馬車,跟在公子後頭。

她看見許多店賣筆墨紙硯,裝在一套八寶錦匣內,問道:“那拜匣可有木匠認得?”

趙洵道:“昨日霍珍去問過了,彩漆花樣常見,木頭常見,銅活扣也常見,看不出稀奇,裏頭也沒有什麽機關。這樣的拜匣,許多人家都有,尋不到根由。若尋得到,杜慎一早就去拿人了。”

阿沅點點頭,又問道:“那日三笑樓門口,有一位到官府冒領彩匣的小廝,你可有去找他?”

趙洵道:“我讓那天駕車的樂放去了,樂放說那小廝丟了人參,被主人家打了一頓板子,攆出門去,也不知流落在何處了。他只好慢慢去尋。”

小乙在後邊聽著公子與沅姑娘說話,只覺得稀奇。

明明是不曾知會的事,卻好像心有靈犀。

阿沅想了想,道:“那明晚俞瑾庵家,我同你一起去。”

趙洵微微一笑,道:“那你先送我一條手帕。”

阿沅不由道:“我不如再送你一件月白綾襖子、一條丁香色綢裙子、一件雲絹衫兒?若你要花枝招展地出門,我還送你一盒胭脂、一盒水粉。若你還不滿意,我另外給你打一套頭面手飾,髻梳、步搖、簪子、墜子、壓袖的金玉鐲子,一件都不少你的。”

阿沅一鼓氣說完,將趙洵說得滯了片刻。

半天,他回過神,卻笑道:“阿沅原來也會說笑話,難得。”

阿沅沒奈何,不說了。

趙洵牽她的手,牽得緊,街上人煙湊集,十分熱鬧,有百戲貨郎、卦肆相攤。

他領著她盡興逛了幾條街,見有一個茶肆,門懸旗招,叫申申如,再看二樓又懸書招。

趙洵有興致,道:“樓上有人說評話,咱們去聽聽。”

阿沅才擡頭,還沒看清書招上的字,就被趙洵拉進茶樓。

只見門裏十幾桌人,添茶、送點心的小二穿梭,座中還有拉二胡賣唱的,開窗邊也懸十幾架鳥。

原來本城好養鳥的,常聚此處,比誰家的鳥,聲口宛轉,是而人聲嘈雜,雀鳥爭鳴,聽著熱鬧。

小二見有客來,迎上前來,開口問是來聽評書的?還是喝茶的?

趙洵道:“聽評書的。”

小二笑道:“若是來聽書的,今日是南京的柳先生來講,慕名者不少,有三天前就送銀子下訂的,沒有空位哩!”

這時,小乙上前,笑道:“銀子不拘多少。”

小二卻為難,道:“客倌莫怪,這可不是銀子的事。”

小乙問道:“幾時開始說?”

小二道:“再有半柱香時辰,一會茶樓門口保準人挨人,想遠遠聽個響動都難。”

此時,阿沅道:“揚州城有這樣一樁熱鬧在,有一個人,一定會來。”

趙洵心領神會,向那小二道:“謝家無憂公子的桌子在哪?”

小二老實,道:“謝公子的桌子在二樓,靠著窗,極明凈。”

趙洵道:“既如此,那桌是我們的了。”

小二卻不放,還要再問,小乙攔著他,笑道:“你忒不通情理!我家公子和謝公子打小就要好,勾欄一起逛過,人也一起打過,算是生死之交!”

阿沅聽了好笑,小二半信半疑,等小乙私遞上一塊少說二兩重的紋銀,這才算全信了!領著三人,噔噔上了二樓。

只見二樓敞亮,當中設了一個書臺,四圍團團擺下十幾張桌子,黃藤屏風隔著,已坐著好些客人,談天說笑,也十分熱鬧。

小二領著三人,到謝無憂訂的桌子。

趙洵落座,點了一壺龍井,幾樣素食。

阿沅也坐,道:“我未曾教他一招半式,卻先沾他的光,”

趙洵卻笑道:“做了師傅的人,果然迂腐起來。古語尚且雲,師傅有事,弟子服其勞。更何況師傅想沾弟子的一點光,自然不必客套。至於教劍法的事,往後有的是時候。”

阿沅沈思片刻,道:“你這樣厚顏,偏偏又愛讀書,不知道將來會做出什麽大事。”

趙洵唇角一勾,道:“我會做什麽大事,你常伴在我身邊,總有一天會曉得。”

阿沅聽他又說歪了,就不說了。

一陣風過,拂開窗畔的細竹簾子,阿沅正瞧見樓下緞子街上,一位紫衣公子騎一匹大馬,左手挽著韁繩,右手提一個鳥籠子,優哉游哉,往茶樓這邊來了。

小乙也看見了,道:“公子爺,謝無憂來了,騎的還是咱家的大宛名駒。”

趙洵啜口茶,道:“他騎著好看,就當是賞他的罷。”

小乙奇道:“他又不是咱逍遙樓的人,為何要賞他?”

趙洵放下茶杯,道:“上回在城樓,他喊我一聲師丈,我自然要大方些。”

小乙聽明白了,掩口笑,阿沅不理他。

卻說謝無憂到了申申如茶肆下,縱身下馬,風姿瀟灑,早有小二迎上去,問道:“爺,您來了!”

謝無憂笑道:“這是當然,南京的柳先生說評書,那可是天下聞名。還有我這一只雀兒,久不曾與它的同道切磋,只怕嘴上的武藝有些生疏,我特地帶它來遛遛。”

小二連連點頭。

掃垢山莊果然不同凡響,連只雀兒也要講究武藝切磋。

謝無憂逗逗鳥,又問道:“柳先生來了沒?我的位子還在罷?”

小二忙道:“柳先生約有一盞茶功夫就來了,您的位子坐了一位少爺,說是您的生死之交。”

謝無憂聽了一笑,道:“我的生死之交?還不快領我上去瞧瞧?”

小二應聲,忙在前領著。

不多時,謝無憂大步上了二樓,轉過屏風,迎面看見趙洵和阿沅,腳上不知怎麽就有點發軟,忙往阿沅旁邊坐下,笑嘻嘻問道:“師傅,是什麽風兒將您給吹來了?”

說著,謝無憂又張羅道:“小二,茶水揀上好的,點心也揀上好的,再換一套上來。”

小二忙道:“哪裏敢怠慢謝爺的朋友,桌上有的,都已是上好的了。”

謝無憂笑道:“算你機靈,忙去罷。”

小二這才下去了。

阿沅道:“我路過,見是有名的柳先生說評書,就借你的名頭。”

謝無憂笑道:“師傅,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!我的名頭就是您的名頭!”

阿沅聽著微微一笑。

謝無憂問道:“您怎麽曉得我在此處訂了位子?”

阿沅道:“隨意猜的,我想揚州城裏的好事,大抵有你。”

謝無憂笑道:“原來如此!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師傅也。”

阿沅聽著這話,緩了半天。

趙洵微微一笑,向謝無憂問道:“上回別過之後,你怎麽不來拜師?”

謝無憂道:“師丈,難道你不曉得,七日後是我大哥的生辰宴,下帖請了諸多江湖同道。一則我大哥聲望極高,二則他至今未娶,如此一來,阿彌陀佛,我大哥就像那唐僧肉一樣,不知被多少人惦記著!那些武林名宿,但凡家裏有女兒的,接了帖,都說要來。我為了籌備筵席,不得閑,師傅這邊就怠慢了。莫怪、莫怪。”

趙洵聽到這裏,道:“既是你大哥做生日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說著,趙洵又向小乙,道:“你那裏可曾接著帖?”

小乙忙道:“謝大公子的生辰帖,一個月前就送來了,只是公子爺忙著照顧阿沅姑娘,一時不曾瞧見。”

趙洵點頭,道:“晚間我寫個賀禮單子,你去置辦。”

小乙連忙稱是。

謝無憂拱拱手,客氣道:“倒讓師丈破費了。”

趙洵微微笑道:“這是應該的禮數。”

阿沅耳邊聽著這二位禮數來、禮數去,不大慣,只轉頭看書臺上。

這時,一位麻臉大漢走上書臺,向臺下諸客作個揖,緩緩坐下,鼓板輕放,道:“蒙諸君子光降,在下柳敬元,慣說的野史俗談、演義盲詞,承不見棄,今日假斯文一回,且說一段《史記》罷!”

他話一落,各桌說話聲兒都停了,傾耳聽那柳先生又起了一段鼓詞前腔,道:“廢苑枯松靠著頹墻,春雨如絲宮草香,六朝興廢怕思量。鼓板輕輕放,沾淚兒女腸。”

他這一腔儒雅沈雄,不慍不火。

阿沅曉得不俗,細聽起來。

這位柳先生說道:“敢告列位,今日所說不是別的,是春秋晉景公三年,屠岸賈發兵下宮,誅殺趙氏滿門的舊事。”

趙洵一聽,微微皺眉。

阿沅詫異,史記典故多如牛毛,怎偏偏揀趙氏孤兒來說。

柳先生無心,鉚氣說來,幾段鼓詞、評說相間,利落幹凈。

臺下諸客聽得甚是暢快,屏氣凝神,惟有趙洵神色越淡,置身事外。

阿沅柔聲道:“看天色不早,我們走罷。”

趙洵方才回過神,手上已被阿沅握住,輕輕拉他起來。

趙洵曉得她的意思,卻道:“難得遇著柳先生,你不聽,著實可惜。”

謝無憂也道:“師傅,柳先生還沒說完呢。”

“改日再聽罷。”說著,阿沅要走,又看趙洵不走,回過頭,道:“你不是說要買帕子麽?這會到街上走走,各色帕子我都給你買一塊,如何?”

阿沅言語溫和,趙洵心上一暖,唇畔含著笑,和阿沅相偕下樓,走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--------------幼稚兒童小劇場-----------------

阿沅:我給你買手帕,高興麽?

趙洵:你身上沒錢,最後還是我掏錢,我才不和你逛街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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